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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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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長生這人, 最喜故弄玄虛妖言惑眾, 常常掐指一算便是某某人將有大禍——但這也是他多年以來的謀生之道, 一時改不過來。

常昀在聽他說朝堂將有禍患時並沒有反駁什麽,因為他知道這一次鐘長生不是在信口雌黃,這位曾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風雨的方士做出的預言不是基於虛無縹緲的天命,而是基於事實。

數十年前, 大宣惠帝時期,赫蘭人也曾大舉南下,致使常氏幾乎亡國。但褚相多年的辛苦經營終究還是成果顯著的,至少現在大宣的國力遠勝當年,不至於會讓赫蘭人輕而易舉的兵臨洛陽城下。

外患不足懼,可怕的內部的爭鬥。樓氏覆滅後,北方邊軍的軍權理所當然的成了各方勢力爭奪的對象。眼下是褚黨獨大, 北方軍權自然也落到了褚黨手中,但這並不代表別的勢力不會蠢蠢欲動。

同時也有不少人告訴常昀, 不可將軍權輕易讓給褚黨,否則將有大禍。帝王之道的關鍵在於用人與制衡, 這都是一個年輕的皇帝需要學習的東西。而在他學會之前,就有不少人湊到了他跟前,喋喋不休的告訴他,萬萬不可讓放任褚黨勢力在對赫蘭的戰爭中繼續壯大。

“陛下最好能借著這一戰的機會, 擴充己身的實力。”借著推舉名醫為常昀調養身體的名義,新陽頻繁出入太和殿,同時趁機勸說常昀。

常昀一只手抱著貓, 一只手翻閱著近年來北境賦稅與糧草儲備,神態倦漠懶散,好似全然不曾將新陽的話聽進去。

“陛下——”

常昀總算擡眸看了她一眼,“若想效仿古時賢臣直臣,便去自己找根柱子撞個頭破血流再同我說話,不然你讓人擡口棺材到我面前也行——置死地而後生,這才是直言勸諫該有的態度。”

新陽被他這一番冷嘲熱諷堵得話都說不出口。

“堂姊讓我勿用褚黨,讓我花心思培養自己的勢力,那我問問堂姊,我該用誰,能用誰,又如何保證我用的人足以擔負大任?”他語速不緊不慢,然而就是有咄咄逼人,讓對方無可反駁,“堂姊知道如何行軍布陣麽?熟悉北境山川險要麽?知道打一場仗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麽?”

新陽當然不知道。

她生於綺羅堆,長於錦繡從,目光停留於洛陽一隅,千裏之外的戰場,她一點也不了解,也不會因將士的生死而有所觸動。

“行了,我知道堂姊是什麽意思。”常昀將手中厚厚的卷宗收起,“堂姊是擔心我,對麽?”

“那是自然……”

“可我不明白堂姊為何如此關心我。”常昀的聲音忽然冷了下去,“堂姊難道不是相國的外孫女麽?”

新陽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有鮮血在口中悄悄彌漫,她才清醒了些許。她不是褚家的外孫女,不曾流著這一家的血,然而這是她的隱痛,她不打算說出口,出口了常昀也未必會信。

因此她只說:“妾與陛下,出於同源。”

常昀低頭梳理著黑貓的皮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新陽捂住嘴,好似忽然間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爆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哽咽,“還望陛下振作,我那命苦早夭的表妹見到陛下而今這幅樣子,也能安心——”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提起她來。”常昀總算擡頭看向了新陽。

新陽驚慌了一陣,低下頭去什麽也不肯說。

這樣的反應,就好像她其實知道褚謐君是怎麽死的,並且褚謐君的死還與褚家有關,她迫於壓力不敢說出口,但暗地裏卻又希望常昀能夠為死去的褚謐君覆仇。

每當面對新陽時,常昀都會變得有些疑惑。他發現自己無法猜透這個女人的想法,揣測不出這人真實的性情。

因為他會新陽一直很少有接觸的緣故,他並不知道真正的新陽是什麽模樣,按理來說不該懷疑現在的她。但是不知怎的,每回與新陽相處,他便會感到一陣不安。以真心實意待人和以虛情假意哄騙,這兩種態度有很大的不同,就算是再精湛的演技再完美的謊言,也也終究還是會露出一線破綻的。

他天生對人的情緒有種敏銳的感知,所以才能發覺新陽情態中的不自然。但他也不想去點破什麽,一則是他現在思緒一團亂麻,也不能確定自己對新陽的判斷是否正確;二則是新陽還對他有用,他沒必要和她鬧僵。

其實新陽所說也並無道理。褚黨權勢太盛,如同一株參天巨木,遮蔽了陽光。借著北方戰爭的機會發展自己的勢力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這樣想著,他開始註意那些既有軍功,又職位並不顯赫的武將。設法拉攏他們,再趁機予以提拔。

這些行動,並沒有脫開褚黨的監視。他做什麽,褚相都一清二楚。

但褚相並不插手阻止,像是全然不曾將他放在眼中。

不過這也或許不全然是出於對他的輕視之心,褚相之所以不理會常昀暗中的動作,是因為他病了。

這一點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他只看得見案頭堆積如山的政務,忙碌於調糧、點將、征兵,卻看不見自己的身體正在一日日的衰朽。妻子死去、外孫女早夭,褚家就是一座空蕩蕩的荒園,沒有人照顧這個伶仃孤苦的老人,他終是在元光元年三月的某一天病倒。

不知有多少人在暗處為這一消息而拍手稱快,又有多少人正惶惶不可終日。

但是很快又傳出消息,說相國只是偶然風寒,調養幾日就能病愈。

然而這消息背後的真假並沒有人知道,就算真的只是風寒,一個將近八十歲的老人,也未必能夠挺過去。

“先生不是會看相麽?倒是說說,相國還有幾年命數?”常昀抱著貓兒找到了在重明殿裏煉丹的長髯方士,用漠然的語氣詢問道。

鐘長生連指頭也不掐了,諂媚的朝常昀一拜,“陛下乃天之子,這世上萬民之生死,皆取決於陛下。陛下讓誰生他便生,讓誰死,他便死。”

這句話是試探常昀對褚相的態度,若常昀恨之入骨,那他就把褚相往死裏咒,說他過幾年就要見閻王,反之則說大宣有上蒼庇佑,賢臣將長久服侍於陛下身邊雲雲。

但是常昀什麽態度也沒有。他倦懶的抱著懷裏的黑貓望著天邊流雲發呆。

從前鐘長生見過常昀,那時的廣川侯昀還是個會笑會鬧有血有肉的少年,哪像現在這樣,收斂了全部的喜怒哀樂,如同一尊高高在上的塑像。

“閑的無聊,來你這逛逛,可你這也無聊,我還是去探望相國好了。”他無精打采的開口。

褚相病倒,但褚相手下還有大批的官僚,國事暫由這些人來處理,實在有拿不定主意得則前去相府請求褚相過問——所以說常昀這個做皇帝的依舊對朝政大事插不進手。

閑來無事的常昀打算去看一看自己的相國,看一看這個老人的身體是否如他對外所宣稱的那樣只是偶然風寒。

他的造訪很是突然,之前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天子蒞臨臣下府邸乃是一件大事,然而相府久經磨礪的下人們並沒有因他的不請自來而慌了手腳,鎮定的以該有的禮節接待了常昀。

說來好笑,褚家的下人常昀有不少都認得,當初他還是廣川侯時,總來找褚謐君。

今日的褚家,比常昀想象中的要熱鬧。有客自遠方而來。

說是客也不對,因為那群人是從瑯琊來的。是褚相的三女兒派來的。衛夫人下葬時,東安君來不及從瑯琊趕來奔喪,最終只是在千裏之外遙遙祭奠。今日清明將近,她命人來為自己的母親掃墓,在路上傳來了褚相病倒的消息,於是這些人的任務便多了一項。

“三娘性情倔強,老奴等也勸不了她。其實三娘心中還是掛念相國您的。只是……喪子之痛,終究不能輕易放下。”屋內傳來老婦人沙啞的嗓音。想來是東安君身邊的仆婦,正奉她的命令探視褚相。

“是我對不住那孩子。”病中的老人嘆了口氣。

接下來屋中許久未有人開口,只有老人沈重的咳嗽聲。

常昀揮退自己身後跟著的宦官,一步步走近。他走到門口時,恰好有一名老婦人從屋內走出,這應當就是方才那名和褚相說話的人。

老婦人在見到常昀時一楞,遲疑了片刻後,朝他行了一個禮,“敢問貴客尊姓大名?”

這怨不得她,從瑯琊而來的人,當然不曾見過新君是什麽模樣。常昀也故意不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皇帝,一身粗麻寬袍,瞧著寒酸,然而偏又氣韻高貴,倒叫人不好猜測他的身份。

常昀沒打算告訴她實話,隨口胡謅了一個身份搪塞了過去。老婦人點了點頭,想要告辭,常昀卻又輕輕喚住了她。

“您是東安君身邊的人吧。”

老婦點頭,“老身乃東安君之傅母。”

“我能同您說幾句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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